郑方远是个白白净净的胖子,面白无须,这也是他最着恼的地方,总有与他关系不睦的商人背後笑谓他“郑公公”。其实,按郑鸢这後世人心理,这便宜老爹其实看上去蛮有几分可爱,至少面相上并不显得怎麽冷漠。
“拜见父亲。”见到便宜老爹,心中再怎麽不情愿,礼数上却是少不得。
郑方远看着面前的这四子,心情也是复杂,当初酒醉,稀里糊涂跟个夥房丫头同了房,照着别家的做法,打些银两也就是了,可他终是心软,仍将那丫头纳入房中,不说大富大贵,总有人伺候着,也算有个着落,只这意外出生的儿子,因着母亲的缘故,相貌在儿子中最是平常,读不得书便罢了,还四处在外打架惹事,让他头痛无比,几次後院的姨娘都撺掇着将他赶出府去,他总不忍,幸得奶兄出力入了锦衣卫,前些日子还升了总旗,眼看有了气色,他也高兴,谁知又惹出这番事来。
“唉。”他长叹了一口气,“老大,你来说。”
“是,父亲。”站立一旁的老大崇清向前半步,沈声道,语气中听不出什麽情绪,“老三,你构陷知府陈大人之事已传得满城风雨,父亲思量过,决定遣你去扬州几家欠款铺子收账。你自去账房提五百两银子,三百两给百户所里,好告假,二百两作为盘缠,父亲估摸着收账要些日子。”
郑鸢一楞,行来之前如何也不曾想到父亲和大哥叫自己来,竟是为了安排自己跑路,而且连跑路费都准备好了,一时喃喃的不知该说什麽好,惊讶之余,却有几分感动。
郑方远见四儿子半响不知说什麽,只道自己平日积威所在,令他紧张,一种“何堪大用”的思绪涌上心头,又叹口气,却是连话也懒得说了,只挥挥手让他下去。
崇清却是将郑鸢送出堂来,一直陪他走到跨院,才止住了脚步,郑鸢待要跟他告别,他却开口道:“老四,我知你对父亲一直颇有怨言。此番你闹出这番事来,白日里席、翁两家召集了苏州大小商家商议,为知府大人捐帑,言道两家各出五万两白银,其余各家原是出一万两,因着你的缘故,父亲出了三万两。”
郑鸢又是一楞,不曾想这期间还有这些曲折。
“父亲其实一直很关心你,只是……”崇清也叹了口气,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,却是恒隆钱庄五百两银子的会票,“我知你平日里用度颇大,这是我私蓄,待过了这段风声,你再回来便是。”
到了此刻,郑鸢如何还不知父亲和大哥的用意,说不感动,那是假的,原来这家人从来就不曾抛弃过他,哪怕他是个意外之事的意外产物,哪怕他从不受众人待见,但父亲和大哥却原来始终将他当做家人。
“老大……”习惯所始,他终还是叫不出大哥来。
“你好自为之。”崇清拍拍他的肩膀,转身欲走。
“老大。”郑鸢却叫住了他,摸摸怀里刚暖和的那几张纸,难怪那俩老小子会那麽大方的给了自己两万两银子,感情羊毛出在羊身上,这就是自家的钱,他咬咬牙,虽说自己计划里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,此刻却只觉怀里越来越烫,他将另两张会票取了出来。
“今晚席老太爷和翁家老爷请我吃酒,这两万两银子已经退回来了。”说完一把塞进老大的怀里,扭头就走,只怕自己再停留片刻会忍不住将那两万两抢回来,两万两啊,足以让他组建新军的班底了,想起来都想哭。
崇清则握着依然还有几分温暖的会票,看着老四慢慢走远,能看出他的不舍和咬牙切齿,但走时却很决绝,不由有些楞了,他第一次现自己原来根本不了解这个四弟。
其实走出没多远,郑鸢就悔得肠子都青了,席、翁两家白日里没把银子直接退给郑老爷,而是晚上再交给自己,期间几分心思他此刻怎麽会不明白,只是时才光景,要他不交出去,他自问哪怕此刻悔得一塌糊涂,再重来一次,他还是会交。这或许是他骨子里依然有的一份坚守的傻。
有些郁闷的走在大院里,此刻已过二更,下人们多已睡了,烦闷无比的郑鸢自顾自的穿过了花园,步入了几兄弟分居的那条院中长巷,走出一段,只觉悔得慌,便靠在了墙壁上,胡乱的扯过一根野草,咬在嘴里一顿乱嚼。
“咣当!”却听身後墙内传来一个木桶打翻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