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还记得在十二岁之前的生活。那时她不叫无音,也不是什么带修行的女尼。她原名姓赵,叫沅沁。
她生在沅水边,出生时,她的父亲是岳州府尹的幕僚,家里虽然清贫却也怡然,自得其乐。
她记得父亲很喜欢书画,也喜欢吟诗,那时的父亲经常笑容满面,犹如春风。
母亲很温柔体贴,虽然家里有侍婢,但是她和父亲还有祖母的衣服,母亲都要亲手缝制补纳。
祖母很宠爱她,时常带着她在屋后的小院子里坐着,说一些她也听不懂的久远的古事。
等到她第二个弟弟出生之后,岳州府尹迁升,深得那位府尹信任的父亲,也被要求带着一家人离开岳州,跟着来至长安城。
长安城内,有她从未见过的繁华。
这里车水马龙,游人如织,纷繁热闹。
她记得来到长安城之后,住进了红瓦白墙的院子。
父亲忙于公务,极少见面,便是见上一面,也多是愁容满面,眉头不展。
那之后,父亲很少笑,也很少作画,却时常在案前提笔狂书。
母亲看向父亲的眼神,依然充满了崇敬和爱意。
但是,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,她觉得母亲的笑里,也含着深深的忧愁。
那时,她才六岁,刚刚知事。
这时,她唯一的妹妹出生了。
妹妹的出生打破了家里连日来愁云惨淡的气氛,母亲很溺爱地整日抱住妹妹,好像她给家里带来生机一般。
就连许久不爱在家中开口说话的父亲,每日回家时,有时也会凑过来,用胡子轻轻地扎妹妹的小脸。
她还记得妹妹的名字。
她叫文绣,很喜欢笑,除了饿的时候会哭闹几声,平时不论谁抱着逗她,都只是憨憨地傻笑。
她很喜欢妹妹,有时会偎在祖母和母亲的身旁,闻着妹妹身上的奶香。
如果两个弟弟在庭中闹得太大声了,她便会冲出去狠狠地训斥他们。
以至于后来两个弟弟经过母亲的房前都小心翼翼地拿捏着脚步,生怕声音太响将他们的小妹妹吵醒。
在她十二岁之前,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。
很悠长却又很快乐的日子。
虽然她作为最年长的姐姐,慢慢地能看懂一些大人们藏在心底里的忧愁,但那些都宛如过眼的云烟,不等她细细琢磨便早已消散。
她曾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一直地持续下去,就像春去了夏来,秋天过了又是白雪皑皑,冰雪融了又是一年春风草绿,花俏枝头。
尽管后来想起了付之一笑,但当时,她的确是这么想的。
直到十二岁的一天。
那一天她记得很清楚,至死也不会忘。
天阴沉着,家里来了好多黑衣的兵卫,他们抓走了父亲,还顺手拿走了家里唯一的一点值钱的东西。
那之后,她再也没有见过父亲。
后来,她听说,是父亲陪那位升迁的府尹去另一位朝中大臣中赴宴,席上那位府尹应邀做了一诗,不知为什么,那诗就成了蓄意谋反的证据了。
于是那位府尹被抄家,株连九族,而她的父亲也连带着入了狱,从此杳无音讯。
直到很多年以后,她才明白,那次只是两派相争的恶果。于是他的父亲,成了这次激烈争斗的牺牲品。
父亲被抓走的第二天,母亲就悬梁自尽了。
将母亲下葬了之后,她同祖母,以及两个弟弟,一个小妹妹被逐出了那间宅子,四处流亡。
几乎是一夜之间,她成了孤苦无助的孤儿。她必须面对这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,而且她还必须照顾年老的祖母和三个弟妹。